喀喇尔古伦河谷(3)

不一会儿,司机带着一身臊臭回来,身上沾满了羊毛。他对我们说前边堵着三四家牧民的羊,一共好几千只。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太阳落山前就这样,不管谁家的羊群走到这儿,就跟当兵的被喊了“立定”似的,齐刷刷地站着不动,头朝东背对着太阳乱叫唤,怎么赶都不走。马和骆驼也一样,狗也不听话,总之全乱套了。

我们问那怎么办?司机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办,牧民们也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情况,都傻了,不过好在羊也全在那儿站着,没一个乱跑的,倒也不用担心丢。

羊不但把路挡了个严严实实,还站满了两边的山坡,拖拉机开不过去,没有办法只能等。我顺着车灯看过去,发现一只只羊果然全是头朝东,嘴里吐着白气咩咩叫,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神经。

来新疆前就听人说过新疆地邪,我起初还不信,没想到这时自己也遇到了这种怪事。我们几个人还在车上议论纷纷,那拖拉机师傅却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叠黄纸,蹲在车边烧了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好像很多新疆司机的车上准备的都有香烛纸钱一类的东西,按他们的话说,别看戈壁滩上一马平川没什么东西,其实东西多着呢,只是我们人看不见。有时车在哪个地方无缘无故趴窝,怎么修都不行,可纸一烧,车就能走了。

不过当时在我看来,这无疑是封建迷信的做法,因为那一堆纸都烧完了,事情依旧没有改观。倒是我们这些人都在拖拉机上坐了大半天,浑身又僵又冷,既然一时没法往前,就索性跳下了车,活动活动手脚。别人都抽烟聊天,而我是第一次来新疆,看什么都新鲜,就把司机的手电要了过来,走远了几步想瞧瞧周围的情形。

可没想到只是这随便一看,还真看到了点不寻常的东西。

不远处的山坡上,矗立着一个很不自然的小山包。我本来只是拿着手电毫无目的地四下乱照,可光柱扫过那个地方的时候,不由自主就停了下来。

那山好像是硬生生从地上长出来的一样,周围都是比较平整的山坡,只有它孤零零的高出一块,显得很突兀,而且是尖尖的三角形,跟这一带圆头的秃山很不搭调。

我正想再走近些看个究竟,武建超却从后边把我叫住了,说天黑不太平,别到处乱跑。我说那个小山包看着挺奇怪的,问他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顺着我的手电筒一看,笑说那不是什么山包,是一堆石头,天亮了就能看清楚了。

我又问是不是蒙古人的敖包,《敖包相会》我倒是听过。他却摇头,说敖包虽然也是一堆石头,但没这么大,而且上头插得有幡。说完把手电抓了过去,用手电指了几个更远的地方给我看。光线很弱,不过还可以分辨出那是几块立着的长条形块石,歪歪斜斜地站在山坡上。

我说不就几块石头么,又怎么了?他却告诉我那些其实都是石人,上边有刻出来的人脸和衣裳,跟那个大石堆是一起的。类似的石人和石堆不光新疆有,他以前在内蒙也见过,据说外蒙和苏联也有不少。应该是古代少数民族留下来的东西,有什么用处倒是不知道。

我还想靠近了再瞧瞧,武建超却一把将我拉了回去,说他凡是到了这种有石头人的地方,心里就会阴沉沉的不舒服,老感觉要出事,叫我别瞎跑。

我看人家也是好意,就乖乖没去。回到了拖拉机那儿,给他递了支烟,他推开了没要,说自己只喝酒不吸烟。我又问他羊群全堵在那儿不走,会不会也跟这些石头人有关?他有点儿犯疑,不过又摇摇头说不会,新疆春天羊赶雪,牧民春秋两季转场都要走这条路,以前从没听说过有这种事。

我还想再说,却见他突然冲我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别出声。我跟着一愣,这才猛地意识到周围的气氛很不对头。

因为刚才除了我们俩,身边竟没有一个人在说话。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经验,一群人本来正热热闹闹的聊天,却不知怎么的,会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当时的感觉也差不多,所有人好像同时闭上了嘴,只有那台收音机还在不知趣地唱着歌。冷场了将近半分钟,才听见一个伙伴儿轻轻说了句:“你们听见没有?羊,好像不叫了。”

他只是把大家都发现的事实讲出来了而已。岂止是乱糟糟的羊叫声停了,狗也不出声了,再加上我们这些人,就像约好了一样,同时收了声。甚至连收音机里的音乐也没有了,只剩下了咝咝的电流。

那人的一句话,只怕把他自己也吓着了,又小声问:“咋,咋啦?为啥不说话?”可是除了咝咝作响的收音机,没人回答他。大家都屏气凝神站在原地,像是在等着什么事发生,可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时间仿佛也跟着慢了下来,周围静得可怕,我能很清楚地听到身旁的人因为紧张咽唾沫的声音。而突然间一阵阴风吹过,收音机里原本平静的静电声又变成了调台时的那种刺刺啦啦的刺耳噪音,调子拐着弯儿时高时低,仿佛有人在捏着旋钮来回乱拨。

那声音不算大,可吵得人心里发慌,头皮发麻,我脑门上不自觉渗出了汗。武建超的脸色很不好看,说快把那东西关了,身边却没有一个人敢动。

声音乱了差不多两分钟,又渐渐变得清晰。可当我真正听清楚之后,脖子根儿的汗毛立马全竖了起来。有个同伴说了句“妈呀”,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周围似乎变得更静了,而喇叭里传出来的,全是羊叫一样咩咩的声音。

本页面更新于2024-05-06